身为母亲唯一的孩子,我们母女从外型到个性,都有诸多迵异处,足够列出一串清单:她嗓音嘹亮快人快语,我则拘谨嚅喏又慢调斯理;她开朗豪爽有「无愁君子」之美名,我却多愁善感杞人忧天; 她不拘小节我穷磨细节; 她经常逛服饰店,杀价扫货乐此不疲,我爱驻足书店流连忘返;最大的差别,我看到人多即刻意绕路避开,而换作爱热闹的母亲,便立时精神抖擞地迎向人群,将不熟的人也变为朋友,有她在的地方绝不会冷清。所有认识她的人,都能感受到,热情慷慨,热心助人,母亲就是活招牌。
母亲之于我是一种极致的存在,仅能以有限的笔,勾勒出她多面光彩特质之一二。
向来独立自主,充满自信的母亲,在父亲过世后独居台湾,年近八旬时才来美定居。 我平日在上班、接送孩子、以及有同住的婆婆的家庭之间循环,无法时常陪伴妈妈,没料到她竟有本领独自搭乘巴士来去中国城,又逛又吃又采买,等她去过两三回后得意地告诉我,让我着实吓一跳。 那时我虽已住南加州二十多年,都还得先查好地图路线才会开车去中国城,更从未弄清楚公车系统的时间表和站名。而没过多久后,母亲就迳自把华人超市、理发店、平价商店、特价午餐等地点都摸清楚了,从此她经常早上出门“自由行”,周末才等我们搭载她,去商场购物或去教会做礼拜。
家人及朋友都好奇地问母亲:她自己在外“闯荡“ 时,如何听懂美语? 又如何用英文对话? 她总是成竹在胸地回答: 我的英文发音标准呀!"I go China Town. I speak little English". 司机和路人都会帮我嘛!路在嘴边,有什么好怕的? 其实她反反覆覆也不外讲那几句, 我们懂得的英文单词远比她多很多,却没有她敢讲不怕错的胆量!
母亲向来精力充沛,行动敏捷,和她一生的职业正是相得益彰。母亲随着父亲由大陆迁台后,即投身幼稚教育工作,在荣民之家的幼稚园担任托儿所主任,并升任所长近二十载,可说是台湾早期幼教业的先锋工作者之一。个头娇小的母亲,年轻时已很有担当, 不但经常面对百余位孩童及家长, 连校务之外的问题 也亲自为家长们排难解纷。
我无缘见识到母亲待人处事的干练与魄力,惟从数百张黑白照片中一窥当年「吴主任」或「吴园长」的风采。我幼时每年大年初二那几天,家中总是热闹非凡,荣民们全家大小从远地搭车,提着活鸡等土产来拜年,而母亲每年早已准备好丰富菜肴,在家中大摆宴席招待宾客,她总是吉祥话朗朗上口,务必让大人小孩吃饱之馀,都带着满满祝福尽兴而归。
从荣民之家托儿所所长荣退之后,五十岁的母亲仍怀抱幼教职志,父亲已退休公职,鼎力支持她创办私立幼稚园,而我也在中学及高中的寒暑假期间,成了义务劳工。母亲特别注重健康及安全两大原则,每周在点心的菜单及预备上即可见一斑。她坚持每天现煮新鲜食材,务求营养可口又分量充足。每天母女赶早出门跑批发市场,我们俩人四手提满几大袋食材挤公车,到了园内又要抢时间炖煮。令我印象最深的是水煮蛋,母亲要求给孩子们每人吃一整个蛋,每周至少一次。且不说坐在颠簸厉害的巴士上,一路为护着上百个生鸡蛋需要多少小心翼翼,等进门后立即烧一大锅水把蛋煮熟,蛋熟后又得冲冷水才能剥壳,然而妈妈不许我们用自来水冲,怕生水有细菌对幼儿不好,非要我们将煮过的水放凉后才能用。 我没有因此费力耗时的苦差事而少埋怨过,如此不计成本,家长们也不知道背后的付出,然而母亲始终都秉持爱心与良心,来实现她幼教事业的理想抱负。
母亲源源不绝的爱人之心,与她笃信基督信仰有关。无论在台湾或在美国,她都积极参与教会生活,教会以及小组成为她在家人亲友之外,得以扩充活出爱、实践爱的所在。她非常喜爱唱圣诗,诗班女高音少不了她优美的歌喉,她最喜欢的诗歌都与爱有关,如「爱的真谛」、「是爱」、 「爱我们的家」等。
母亲晚年住进疗养院,安静了,话也少了,她静静地看着我说 “I forget...”。我每天去院里陪她,有一天她推着轮椅走路,竟然开口唱一首”耶稣爱我”的儿歌,中文唱一遍,英文唱一遍,我在旁深受感动而眼眶湿润。
母亲在疗养院中,因随时对人说祝福的话而众人皆知。原本每次护士助理在帮她时,她感到不适而很抗拒,但她对谁都会说谢谢,并加上一句”耶稣爱你”,当她言词极为有限时,不断重复说的却都是祝福的话语。久而久之,轮值的三班护士和护士助理们,不论族裔,都学会了这四个字的中文发音及其含义。
何等感恩,我亲爱的母亲,是一位爱的实践者,终其一生,爱人爱神的心怀意念,多到满溢出来!母亲的种种鲜明的特质,待人处事发挥光与热,都是我所欠缺的。然而我可以期许自己的下半生,紧密连接爱的源头,尽心尽力效法母亲活出爱的好榜样,延续爱的承传,也能成为家人亲友与众别人的祝福~~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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