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年,是母亲离开我们的第十年。这些年来。日子过得飞快,记忆却没有淡,尤其是每当我看到她亲手写的字,就好像看到她微笑的脸庞、慈爱的眼神,实实是见字如面、墨韵抒情。
母亲天生丽赞,又天生写得一手好字,在我收藏她留下的书信、笔记与照片中,最让我印象深刻的,是她在人生中,第一次写给我们相片胶白上的题字。第二次是她在老人中心时写的那三行字。以及最后一次,是她在接近人生尽头时写的那八个字。字字句句,铭刻在我心中,历久弥新。
「民国廿九年九月十六日时逢庚辰八月十五日中秋佳节」
我照相薄上的第一张相片上就可看到她亲手写的「民国廿九年九月十六日时逢庚辰八月十五日中秋佳节」。那是在苏州老家,她安排我们五个表兄弟姊妹合照的相片,我们都是二岁以下的孩子,个个呆如木鸡。她是二十七岁,风华正茂的时光。
我十岁时,她才给我这张相片,说那时七七事变已爆发,以后再想照这样的相片很难了。她把节日的内涵、家国的情怀,都隐藏在这张相片中。
等我到了二十多岁以后,才渐渐发现她写的每一个字,都是一幅幅心画,都是端端正正、秀外慧中、刚柔并济,越看越完美。
「快乐的祕诀」
第二张她写的笔记是她在老人中心写的。因为有很多人都想知道,为什么她每天都能快快乐乐?她就写了三行「快乐的祕诀」,我复印了三十份,分享大家。博爱无垠,温暖每个角落。
「生既无欢、死又何𢣷」
最后一张是她在安养院中写的。虽然她身体一向无病无痛,但日渐虚弱。那天医生对我说,是时候转入临终关怀的病房了。突然晴天霹雳,母亲却安安静静,要我拿纸笔给她,她稳稳定定地写了八个字:「生既无欢、死又何𢣷」,彷佛生老病死本该如此,从容不迫、逆来顺受。
翌日,护士助我推她进入另一个病房,每走一步,都像是通往永别的路上。虽然她无𢣷生死,我是手抖脚软。
在那个毫无生气的房间里,她度过了两天,第三天的清晨,护士来电催我赶去。当车子停在红灯下,我眼前浮现出她牵着我过马路的画面;绿灯时,看到我在船上,得意地高举双手,而她在岸上,摇着她的蒲扇,祝我一路顺风远赴美国;车子继续向前飞翔,我似乎已经看到她在静静地、慢慢地步向天堂。
含着泪水,我走入暗暗的病房,看到她躺在病榻上奄奄一息,脸部憔悴无光。但一看到我,张大眼睛,似乎是回光返照,立刻握住我的右手、左手暗示要我贴近她的耳朵,像蚊子一样的声音,上气不接下气对我说:「你要⋯⋯好好的⋯⋯活下去」。
不到五秒钟,她闭上眼睛,嘴角上扬、面对喜悦、从容地蒙主恩召了。我摸到口袋中她写的那张纸条,提醒自己不必恐惧,天下万物都有定数,人人都有悲欢离合,但不禁离别的悲哀还是从中而来,泪流不止、泣不成声。
如今,十年了,她的照片、她的思维、她的笔迹,早已融入了我的日常,彷佛她从未离开过我。每年中秋佳节、她肯定是陪着我、和她所有亲爱的人,大家一起共婵娟;每天每日,她要我们快快乐乐地过日子、好好的面对未来,活在当下、无畏无惧、笑对人生。 (寄自加州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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